陈宝光:关于红木家具的那些断想
红木家具从古至今一直备受消费者喜爱,那么到底何为优质的红木家具,红木家具的未来又会是如何的呢?且听中国家具协会副理事长陈宝光关于红木家具的那些断想。
断想一:慢一点、细一点、好一点
当你看到一车一车巨大的硬木树材拉过的时候,当你看到这些木材作为原材料码放整齐的时候,不由得你不为这些伟岸、坚韧的优秀物种所感动!这时你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感叹:造物是这么伟大,而人类是这么渺小。
当我们拿到了大自然这些恩赐,又会怎样对待这些物种贵族呢?就像人类社会中的贵族减少一样,这些贵族也是越来越少了。一旦这些伟岸、坚韧的材料通过我们的双手,还能保持它们贵族的身份和尊严吗?虽然今天的红木家具已是“旧时王谢堂前燕”,我还是怕我们的平庸和惰性玷污了这些物种高贵的身躯。有一次到工厂,当我还被一大块硬木漂亮的纹理所吸引时,转瞬间已被切割成一块块,原来的美丽不复存在。我顿时觉得这电锯是锯到了心上。我感叹现代工具的发达,不知道这是一种进步还是退步。所以我常常想,虽然这些名贵木材是可以再生的资源,但是根据它们生长的速度和特性,在加工的时候能否再慢一点、细一点、好一点。
断想二:线条
线条可以说是中国艺术的主要造型手段。这些线条体现在音乐中,体现在绘画里,更体现在家具上,特别是明家具。优美简洁的线条在明家具里运用到无可挑剔的境界。美术学院的素描课一再说“要看到面!所有的物体都是面构成。”而重读中国艺术,你却看不到这种哲学。这里线条一样把世界描绘的婀娜多姿,而且语汇更加高级一些。你可以从古曲《高山流水》中,从彩陶“人面鱼盆”,从那些流彩的漆器,那些风格迥异的民居之中领略到,是流动跳跃的线条,用我们的语言表述这个世界的美好。换一个角度看,去读读《史记》,读读《文心雕龙》,或者诸子百家,也同样可以看到中国人这种线性思维的逻辑。《水浒》、《西厢记》对人物、场景的描写,不正和陈老莲笔下那些活脱脱的白描人物一致吗?至于甲骨、篆隶,“锺张二王”、“癫张醉素”,就是赤裸裸的线条了。然而,好端端的一根线条,怎么到我们手里就变了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认知迷惑了。就像一条出海的船,被一个又一个陌生浪潮打得昏头昏脑,也不能辨认良莠。家具中有着最优美、直观的线条,这些线条本代表着我们文化中最典型的特征,也塑造了红木家具独特的神韵,但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中断了。我苦苦思索,祈望在我们手里把这段线条重续。
断想三:明家具
都说明式家具好,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好?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明了,反正我似乎还是懵懵懂懂。但我想至少有两个地方值得格外着意:其一是如前所说对线条的把握和利用,其二应该说是工匠美,也就是明家具中合理的尺度及匠心独运的结构。这里面有两个很合理地方,第一是和当时的封建礼数相合,第二是和当时的建筑空间相合。随着时代改变,一切都在改变的时候,重新找到契合点就成为任务。在改变了正襟危坐礼仪时,很难想象一些如圈椅一类的除了装饰还有什么更实际的作用,其它许多传统家具很多也是同样,仅仅成为今天的装饰。我并不迷信人体工学,但不知今天的设计师们能不能更多地考虑一下空间的关系。同时,不要由于机械化,而把家具中重要的因素之一“工匠美”忽略。《考工记》曰:“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王世襄老先生谈明家具时说:“其工艺之精确,扣合之严密,间不容发,使人有天衣无缝之感。”今天搞设计的往往有另一个倾向,就是注重外观的艺术成分,而忽略工艺的精确和巧妙。家有老辈红木柜子一个,可能年代久远,可能由南到北,一次搬家居然散掉,这才得以知道其中既无胶鳔粘合,也无钉子牵连,完全靠榫卯,关键之处以“走马销”锁住。可能“走马销”脱落,造成散架。以后,我根据其结构居然对合,很有点和现在“宜家”买的家具相仿。明家具中精密巧妙的榫卯结构,是完全值得继承的衣钵。
丹纳在谈艺术哲学时说,历史上很多艺术品类,往前一些没有成熟,好像树上的青果实。往后一些又过了,好像熟过了的果子从树上落下,而最美的那段往往转眼即逝。看看我们的家具好像也有这种情况:往前,两宋、五代、隋唐似乎还不成熟。往后,清中后期、民国又过了,也找不到明的风采。乾嘉后的繁缛是一剂致命的毒药。也如丹纳所说,历史上的辉煌之作也不是偶然的。随着历史的步远,我们今天只看到当时若干大师,但是如果仔细倾听,还是能够听到后面嗡嗡地合唱声。明家具也相仿,在今天,我们还是能够从民间看到历史的影子,从民间家具如山西一带的民间家具中看到当时明家具的民间基础。这里还可以找到历史的积淀,这也是我们今天还来得及吮吸的最后一滴奶水。
当历史的磨盘慢慢地碾过,当世间许许多多事物已经灰飞烟灭,我们还能看到明家具仿佛中华文化的风骨,硬硬地立在那里,证明着一种精神品格。可是你看,在家具中那些过分雕琢、被莫名其妙地扭曲、被神经质地夸张的形象,不也是一二百年来我们这个民族被扭曲的心灵?
断想四:不畏浮云遮望眼
从《物种起源》的翻译到辜鸿铭的英文著作《春秋大义》,从五四运动的兴起到马列主义的引入,都可以体现出,百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学习西方、引进西方。当我们的国家不那么落后了的时候,当我们的国力渐渐增强了的时候,我们蓦然回首发现:不光外国月亮是圆的,中国月亮也可以是圆的!留学芬兰的方海先生在诸多资料中,他博士论文立论的题目是《西方现代家具设计的“中国主义”》。我被感动,不是因为我们能给洋鬼子的创作以影响或得到他们赏识,仅仅因为还有人对自己的文化有这种认知而感动。我曾经最怕有的人一开口一串洋文夹着没有听过的一篓名词讲给你听,每当这时我都自惭形秽,深恨所知良少,也想到当年读黑格尔时的艰深。在我们接受了许许多多西方文化之后,回过头看看自己民族的文化,应该说其中会有更多的东西。所以有时我想:总有一天我国当代家具,特别是红木家具,一定能够折射出中国浓厚的文化渊源,反映出这个时代的特征。
那么,靠什么走到这一步?我不排除国外现代设计观念,却排除花哨的形式,这些东西混淆着我们的视线。路易是救不了我们的,同样,丹麦、芬兰的那些大师也救不了,这只能使我们永远跟在西方人的后面跑。这就需要我们搞家具的人对自己的文化多一点自信,多一点了解。“佛在心中莫浪求,灵山只在汝心中”,禅宗解释说,不要盲目地向外面的世界寻找,只有向自己的心中寻找、向自身寻找,才有可能找到佛。倔相公王安石有诗云:“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尤其这个信息时代,神马和浮云多了点。
断想五:期望
我一直认为,红木家具是最能够体现中国家具特点的一种产品。因为红木家具的传承是最直接的,而且较少受到外来因素的影响。但正是这样,今天的红木家具似乎走进了一个走不出的悖论:抄袭传统却看不见优秀,学习民间又看不到淳朴;每一次法乎老师,每一次得乎总是其下。这是为什么呢?进而问:五十年来的家具有能代表我们精神的那种东西吗?这当然是一个大题目。迷惘的时代产生迷惘的作品。开始是物质极端的匮乏,后来又被各种思潮左右,始终没有出现我们期望的东西。今天,要求红木家具以至中国家具反映出一个时代,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呼吁了。专卖店里那些价格不菲的家具不应该是泊来品,而应该是我们当然的贵族——红木家具。如果若干年后,经过时间的研磨,今天的红木家具还能留下些什么,那就是我们这一代的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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